8月的义乌商贸城人声鼎沸，除了来进货的采购商和游玩的散客，不乏带着孩子来“见世面”的家长们。在义乌，做生意的氛围高涨，商贸城里的义乌老板们经常鼓励自己的孩子摆摊、看店，每到暑假，这些小店主总是商贸城里一道独特的风景。而前来旅行的家长们也迫切地希望自己家娃能够在这里培养出一点“财商”，成为“生意娃”。然而，“财商”可不是那么好培养的。在平台上搜索，却鲜有专业的研学机构打造成熟的义乌亲子研学产品。带娃去义乌学“搞钱”到底是个好主意吗？
带上小孩去义乌
带小孩子去义乌亲子游，多半来自家长自己的好奇心。多年前，袁琪和朋友一起去义乌商贸城，被琳琅满目的商品实实在在地震撼了一把，义乌在袁琪心里种下了关于财富的种子。前年暑假，儿子正上初二，时间充裕，袁琪便提出要带他一起去义乌转转。在商贸城里，儿子对玩具挺感兴趣，买了一架小飞机，售价60元，回家一查，网上反而更便宜。袁琪也没生气，在她看来，让儿子理解零售和批发的区别反倒是件好事情，义乌的老板们鲜少做零售的买卖，批发才是人家的大生意。还有一件事令儿子印象挺深，商贸城的店铺门口贴了张招工启事：要求英语六级，懂阿拉伯语，懂业务，会简单的办公软件。袁琪语重心长地告诫儿子：即便是做营业员，义乌的要求也不低，想要赚钱，无论如何语言得学好。
义乌商贸城，于量 摄
陈天悦也想帮孩子种一点有关“财商”的种子。两年前，陈天悦报名了义乌一个两天一夜的成人研学团，来到这个传说中遍地是机会的地方。研学团一起上课的同学里不少人都在搞副业，这种利用自己的能力抓住每一个机会搞钱的观念带给陈天悦相当大的冲击。陈天悦亲身体会过北京教育的“卷”，在大多数家长的认知里，按部就班地升学、工作或许是通往成功的唯一路径。“但现在这个时代，小朋友的成长应该是多样性的，所以那时候我就想，一定要带我女儿也来一趟。”或许义乌能够在某种程度上抚平她的这种焦虑。去年寒假，陈天悦做了规划，带着7岁的女儿小富去了一趟义乌。比如在商贸城里，小富发现玩具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便宜，陈天悦耐心地告诉她一件商品从出厂到卖到用户手中要经历怎样的流程，每个流程为什么要加价。在义乌夜市，有一个摊位在卖现场打印照片制作成的摆件，小富在摊位前停留了快半个小时，观察摊主怎么卖货。最后她得出一个结论：卖给别人东西，要提供除了商品以外的情绪价值。从义乌离开以后，陈天悦带女儿去西双版纳过冬。在此之前，小富在商贸城进了一些自己喜欢的货。一种无毒无味的水晶泥，2盒一共40个，可以变色，有磁吸和夜光功能，搓成一团还能够当有弹力的小球玩。在西双版纳居住的小区儿童游乐场里，小富摆了个摊，并拆开一个水晶泥用来做展示，小朋友还可以试玩。水晶泥的进货价是13.5元一个，定价20元，最多可以讲价到15元。小富偷偷和陈天悦说了自己的观察：年纪大的老人一般舍不得给孩子买，所以要推销给年轻的妈妈。“我感觉她对赚钱的概念变清晰了，思考路径也出来了。”这让陈天悦蛮惊喜的，在她看来每一分小钱都值得去赚。“重要的是孩子要相信自己有赚钱的能力，毕竟父母能给她的资源是有限的，很多东西要通过另外的方式去习得。”陈天悦深有感触地说。
当亲子游成为一门生意
在义乌一间藏式咖啡馆，记者见到了“00后”姑娘李莎拉。毕业以后，李莎拉来到义乌，在她看来，这座城市愿意对每一个热衷于“搞钱”的人敞开怀抱。过去几年，李莎拉运营自己的社交媒体账户，接单做义乌本地游成人向导。去年夏天，有一伙来自湖南和北京的家长在社交媒体上私信她，说有四五组家庭要带小孩子来义乌亲子游，想找个地陪。李莎拉二话没说就答应了下来。她和对方提前沟通了需求，梳理出义乌商贸城游览的区域和路线，定价299元/人，包车。
在义乌商贸城，孩子们在玩具区域流连忘返，一只卡皮巴拉玩偶40元，上网一搜发现买贵了，家长们却挺喜闻乐见，因为孩子们开始思考，慢慢学会了比价，还去问老板玩具多少件起批，批发价是多少。他们甚至拉了一个群，把自己的邻居、同学都拉进来帮忙代购。对于这次行程，家长们总体上挺满意。李莎拉敏锐地发现，如今的义乌亲子游团尚且是一片蓝海，或许可以从这次带队中复制出一些经验。在这次带团以后，李莎拉又接了几个定制亲子游地陪的工作。今年暑假，一家宁波研学机构找到了李莎拉，希望请她结合义乌的情况，设计一期儿童“财商”研习课，接待15—20个年龄6—12岁的孩子来研学。
小朋友在义乌研学，受访者供图
也是从这个时候起，李莎拉真正想把义乌儿童研学作为一门生意来好好运作。她邀请一位退休教师作为合伙人，也担任课程的主讲人，设计了一本适合小孩子的《义乌财商研习手册》，又与义乌当地的机构协调租赁了教室场地。研学当天，孩子们从义乌商贸城的历史长廊出发，先了解义乌从“鸡毛换糖”小摊位逆袭成“买全球卖全球”的世界超市的商业故事。在商贸城五区，基本是做进口的店铺，商品格外具有国际特色，时不时就能够看到来自海外的客商与老板们热火朝天地谈生意。根据李莎拉设计的手册，孩子们需要用英语与海外采购商沟通，询问对方是哪国人，来进什么货。在玩具区域，孩子们组队去找老板们进货，搞清楚批发和零售的区别，在晚上的夜市摆摊环节，再把自己的货品想办法销售出去，形成一个真正的“商业闭环”。这次的研学活动给了李莎拉更多信心。“带团的时候，总听见家长对孩子说：这个世界不只有打工上班一种方式，你还可以去做商人，有自己的小生意。”李莎拉说。
“财商”能被义乌游培养吗
从义乌回来以后，陈天悦发现女儿小富有了很多改变。母女之间经常聊起“搞钱”的话题。遇到一些商业问题，小富会主动问，陈天悦也会主动讲。比如路过蜜雪冰城的门店时，小富会好奇地问陈天悦：他们家的茶饮卖得这么便宜，那怎么能赚到钱？班级里的同学想买穿戴甲，小富会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告诉对方，在义乌批发更便宜。小富的学校里会定期组织跳蚤市场，孩子们可以把自己闲置的物品拿出来摆摊。这一次，小富先去做了“市场调研”，问问班级里的小朋友都想要什么货，然后再针对性地去进货，而不是仅仅限制在卖自己的二手物品上。她还找来自己的几位好朋友，提出了联合摆摊的想法。“我们的东西加在一起更丰富了，吸引的人就更多了。”小富和小伙伴说。到了学校跳蚤市场开业的那一天，有的小朋友热衷于到别的摊位买东西，小富就提出他们可以把货都放在自己的摊位寄卖，只需要去别的摊位的时候帮忙拿她的货出来宣传，以吸引更多的客流。“那一天，她是他们学校的销冠，均价3—5元钱的货品，一共卖了200多元。”陈天悦不无骄傲地说。在她看来，义乌游的影响未必是当下的立竿见影，但或许会有一个更长的显现期。
孩子们在义乌研学，受访者供图
将带女儿小富去义乌的视频发在社交媒体上以后，有不少人私信来问陈天悦攻略，有的劝她再组一个团。甚至义乌当地一家头部成人研学机构的负责人也和她有过一次深入探讨：是否可以将亲子游研学团作为一个可以发展的品类？得出的答案却没有那么乐观。“义乌只是解决了孩子‘财商’培养中的一个环节，并不成系统。”陈天悦表示。孩子们能够在义乌商贸城中对金钱的概念有基本的了解，对交易的环节更加熟悉。但是“财商”涉及的内容却更宏观、更广泛，比如储蓄、投资等内容不是通过简单的义乌游就能解决。而缺乏规划的游览就更加只是凑个热闹，对孩子产生不了太大的影响。袁琪觉得带孩子去义乌远远上升不到提高“财商”的程度。“像我们这种漫无目的地逛逛，顶多是增长点见识。如果要深入了解，起码得和义乌的商户或者更专业的机构接洽才行。”袁琪说。在和成人研学机构负责人讨论亲子游产品可行性的时候，陈天悦提出要请义乌的商户、“厂二代”来给孩子讲课，或者带孩子进工厂参观。“但是没有足够好的利益点可以推动义乌的老板们做这件事，人家一下午谈个订单，不比接待一个亲子团队来得重要？”陈天悦看得很清楚。想要把亲子游研学团作为产品推出，面对的是两种用户：家长和孩子，如何平衡双方的需求，满足双方的预期，需要更深入、更精巧的设计，才能不让人觉得是在“割韭菜”。
李莎拉告诉记者，即便有不少家长表现出了对义乌亲子游的兴趣，但是获客和复购并不容易。“义乌这么多成人研学机构都没有涉足亲子研学，很重要的一点是亲子游更讲究性价比。”李莎拉提到，对于成人研学来说，来义乌的成人基本抱着创业或者认识资源的目的。在一次成人研学后，不少学员会复购课程，甚至是报名配套的自媒体运营课程、跨境电商课程，如此丰富的利润点远非亲子研学可比拟。因此，深耕这一领域的专业机构可以说是相当匮乏。但有需求就注定有市场，和宁波研学机构的那一次合作，让李莎拉看到了新的可能性。最近，她开始主动联系、对接研学机构，寻找合作机会，看是否能够只做针对孩子的研学。但是只做儿童研学就更加需要考虑周全安全问题，对研学机构的资质要求也很高，很难说这条路最终是否能够走通。无论如何，那些社交媒体分享笔记中大量的点赞和收藏也许已经证明，义乌越来越成为家长们青睐的亲子游目的地。放在几年前，义乌人可能自己都会觉得不可思议。“把钱花在孩子身上，如果能学到点啥，就是没白花。”陈天悦这句直白的话道出了义乌亲子游背后的商业逻辑。（应受访者要求，袁琪、陈天悦、李莎拉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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